中国储能行业剧变前夜
备注:本文主要讨论范围仅在电化学储能。
早在2006年,马斯克在参与投资创办了光伏发电企业SolarCity之后,写下了第一个战略四部曲,这个战略四部曲的最后一步是提供太阳能电力。
马斯克的第一个战略四部曲,东兴证券整理
马斯克2016年在一篇文章中调皮地表示,你们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他认为,化石能源终将燃烧殆尽,文明将在此时崩溃。人类必须要在某个时候实现可持续的能源经济,这个速度越快越好。
2016年11月,马斯克在没有董事会投票的情况下以26亿美元收购SolarCity 22%股权,并在纽约州水牛城建造Giga 2生产太阳能面板。
马斯克的举动引起了争议。
尽管特斯拉补齐了能源业务的版图,可以针对家庭市场提供更全面的产品,但特斯拉储能业务的发展却一直不温不火。
直到一场大火,给特斯拉的储能业务带来了转机。
特斯拉大本营所在的加州地区,受地形和气候因素影响,在每年的9、10月份,是山火的高发期。
2019年7月,加州山火再次爆发。这一次和之前的情况有所不同,到10月份,加州最大的几个供电商全都在救灾的高峰期宣布切断当地电源。
加州最大的几个供电商包括太平洋天然气和电力公司(PG&E),南加州爱迪生(SCE)和圣地亚哥燃气与电力公司(SDG&E)等,冠冕堂皇地表示“在前两年的大火中,电线系统恶化了火情,在大风的影响下扩大了火场范围。”
电闸一拉,300万人失去了电力供应,重回蛮荒时代。
而加州最大的电力服务商PG&E在断电时,仅在官网上公布了信息,并通知了当地的县政府。这导致很多民众一觉醒来,发现一夜回到19世纪,冰箱里的食物等待腐烂,电子影音娱乐也无法再享用。习惯了现代生活的人们,被小小的停电折磨地死去活来。
一场大火直接烧醒了美国民众,原来资本主义的电力公司如此不可靠,凡事还是得靠自己。
民营电力公司的做法,给特斯拉储能业务带来了机会,马斯克不失时机地表示,特斯拉家庭储能产品Powerwall降价1000美元,需求暴增,一时间订单疯涨。
从市场角度来看,资本主义的电力系统说崩就崩,主要是这些民营的电力公司承担不起潜在的巨大风险。
在2018年的加州山火中,老化的电线引起了天堂镇的大火,导致上百人死伤,遇难者家属向PG&E提出了高达200亿美元的赔偿要求。虽然有保险公司承担了大部分的赔偿,但私营的电力公司,仍然要分担高达十几亿美元的赔偿。
私营电力公司的自保行为,间接助攻了特斯拉的储能业务。
特斯拉的储能业务,在一个高度市场化的区域,最终还是靠一把大火才算烧上一个台阶。
这是储能行业的尴尬。
一
在能源贫瘠的中国,石油、天然气等一次能源严重依赖进口。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0年1-4月,中国石油进口比例约为75%,天然气进口比例约为40%。
地缘政治、贸易摩擦、环境保护,都给原本就紧绷的能源供应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能源意味着发展权。能源不自由,则发展有束缚。
2019年,中国人均发电量约合5232度(和下表稍有出入)。
图片来源:泽平宏观,时间段2018、2019年
这个数据基本是美国的三分之一左右。
由于中国的产业结构相比美国更偏向大电耗、低附加值,如果考虑中国、美国的产业电耗水平,中国的人均发电量代表的生产力可能会更低一点。
面对未来的发展,中国如果要实现和美国一样的人均电耗、一次能源消耗水平,依赖煤电、进口一次能源,基本都无法实现如此大步的跨越。
中国的实际行动已经给出了答案:光伏、风电和新能源汽车。
说到这,肯定有大量不屑的声音——垃圾骗补公司,也配承担中国能源的未来。
实际上,中国的新能源产业早已从某些企业的倒掉开始,从“前浪”时代进入到“后浪”时代。
一组数据说明一切。
2019年,全球前10大光伏公司(以营收计算),中国占了7个,前20中占了16席。
风电方面,根据彭博新能源发布的2019年全球风电整机商新增并网排名,前10企业中,中国有6家。
中国光伏等产业也早已不再是单一的出口模式。中国不仅在设备制造上独占鳌头,在本土的新能源发电装机规模上也是遥遥领先。
截至2019年底,全国发电装机容量共计20.11亿千瓦,风电累计装机2.1亿千瓦,占全部发电装机的10.4%。
2019年中国风机发电量4057亿度,占全社会用电量的5.6%。
截至2019年底,中国累计光伏并网装机容量超过2.04亿千瓦,和风电规模相当。
2019年中国光伏发电量2243亿度,占全社会用电量的3.1%。
动力电池领域,宁德时代自2017年登顶全球之后,在全球动力电池市场中攫取了1/4的份额。
中国的新能源汽车市场也一直在全球市场中占据半壁江山。
与此同时,新能源发电和新能源汽车市场,正在全球范围内,逐渐脱离政策的范畴。
特斯拉这种垂直一体化的新能源和汽车公司,更是证明了新能源产业的商业化、市场化,已经不再是问题。
经过多年的狂飙突进,我国新能源发电和新能源汽车行业规模,早已远超其他国家,成为全球的引领者。
新能源发电和动力电池(新能源汽车)这两个产业的快速发展,其中有非常大一部分助力来源于中国的产业补贴政策。
这两个产业均在补贴和规模的推动下,组件、部件成本快速下降。
但,它们相互之间并没有协同效应,更不存在竞争关系。
2020年,在新基建背景下,这两个产业之间的协同融合甚至是竞争,正在快速到来。
而融合这两个产业的力量,就是储能,电化学储能。
二
储能的发展,即要考虑个人的奋斗,也要考虑历史的行程。
根据CNESA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新增投运的电化学储能项目装机排名,储能技术提供商(其实就是电芯供应商)排行榜第一的位置,赫然出现宁德时代,并且市场份额远超其他厂商。
而2017、2018年均排在第一名的南都电源,在一堆锂电厂商的夹击中,只能委屈地排在第6名。
这一变化标志着,铅酸电池正式把储能电池的交接棒,交给了锂电。
在2018年之前,铅酸电池和锂电池在不同的应用场景还具有各自的优势,铅酸电池的价格也更便宜。
这两年,由于动力电池市场的激烈竞争,锂离子电池价格的下降速度非常快。
2020年5月,《建约车评》经多方确认的消息显示,宁德时代在供应给汽车制造商的磷酸铁锂模组成本,已经降至0.5元/wh以下。
据业内相关人士介绍,储能专用电芯由于和动力电池共用产线,成本也在快速下降。当前的储能电芯容量和汽车用动力电池电芯同规格,从50Ah到200多Ah不等。
由于储能箱体的带电量较大,从数百kWh到数MWh不等,储能系统的高电压、大电流,都对电芯和集成层面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再加上储能电芯需要根据客户需求做功能的定制,倍率、寿命要求不一样,相对统一规格、需求量巨大的动力电池,规模优势差一点。
因此,储能用电芯的价格相对于动力电池电芯,价格还是要高一点。
根据储能用途不同,当前的铁锂储能电芯价格已经降至0.6-0.8元/wh以下,配备PCS、BMS、EMS、箱体等其他部件,到系统集成层面,价格在1.3-2.0元/wh。
传统铅酸电池,体积大、重量重、循环差,除了价格,几乎无法和锂离子电池相提并论。
磷酸铁锂,则更是以低成本、高寿命,在这个没有补贴、极度依赖价格竞争的市场里,直击行业的命门。
这里需要单独说下循环寿命,高寿命意味着,更换电池的周期更长,更换次数更少,这将直接减少费用,也将使项目的生命周期成本拉的更低,提高经济性。
磷酸铁锂已经可以做到1万次以上的循环寿命,对铅酸几百次的循环寿命,是数量级上的优势。
以宁德时代、比亚迪为首的中国锂电池厂商,一般都有大量磷酸铁锂的产能,拥有非常大的规模和技术优势。在“锂进铅退”的大行业背景下,宁德时代们足以对以铅酸电池为主的传统电源厂商形成泰山压顶之势。
更进一步,以往在国际市场上更具有竞争力的LG、三星SDI等储能电芯供应商,在面对磷酸铁锂时也会比较吃力。韩国人早已放弃的这条路线,在中国人手中,通信、储能、汽车等领域全面开花,玩的风生水起。
来自国内储能集成厂商的信息表示,宁德时代、三星等公司的储能电芯已经处于供不应求状态。
这两年,宁德时代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建设储能产能,并与下游的科士达、易事特、国网综能等客户成立合资公司。
曾毓群在今年的两会提案中,就有一条是“加快发展电化学储能”。
三
与动力电池企业积极拥抱储能行业相比,光伏、风电等行业的心态是纠结的。
电力生产过程是连续的,发电、输电、变电、配电和用电在同一瞬间完成。如果发出来的电不能被输送出去,那只能浪费掉。
储能的加入,使得能量可以被存储,促进新能源发电行业效率的提高。听起来很好,但当下的经济账却并不划算。
与建设储能电站相比,国家主导的特高压是新能源发电行业的绝对大腿。
2019年,共有20条特高压线路年输送电量4485亿kWh,其中可再生能源2352亿kWh,可再生能源电力在总输送电量中占比52.4%。
但,特高压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2019年,国内弃风电量169亿度,平均弃风率4%;弃光电量46亿度,弃光率2%。
储能被认为是新能源发电消纳的重要一环。储能能够显著提高风、光等可再生能源的消纳水平,支撑分布式电力及微网。
尽管很多光伏企业的老板,在对外展示其能源战略时均表示,“光伏+储能”是未来能源的终极解决方案。
但在当下新能源发电企业还深陷补贴退坡、平价上网的压力之下,贸然大规模堆储能,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尽管如此,储能还是被动地“强加”给新能源发电企业。
从2107年开始,山西、湖南、青海、河南、内蒙古、新疆、安徽和江西等地政府,纷纷出台政策,强制或变相强制(以企业自愿承诺的方式)新增风电项目配置储能装置。
某位分析师甚至直接表示,“这样苛刻的对待新能源产业,根本不是鼓励,而是迫害。”
新能源发电需要消纳,但不需要这么贵的消纳。
新能源发电和储能成本都还需要进一步的下降,直到这个搭配具有经济性之前,新能源发电配储能,不会大规模到来。
但这一天也迟早会到来。
远景集团张雷最近在其提案中表示,“我们可以看到,在2050年,风电和光伏将在发电领域成为新的煤炭,动力电池和氢燃料成为新的石油,智能物联网成为新的电力网络。”
四
储能的发展情况与电力市场息息相关。
与欧美等已经进行了30多年的电力市场化改革的情况不同,我国的电力市场化改革仍在推进中。
中国的电网企业,承担了服务国计民生的责任,在供电成本高昂的民用电领域,电价最便宜,用户体验非常到位。
而工业用电是国内电力公司的主要利润来源。2020年一季度,受疫情影响,工商业停工减产,两大电网出现了罕见的亏损。
工商业与居民电价的倒挂,以及电力辅助市场不发达,导致我国不像欧美等发达国家,拥有庞大的用户侧市场。
2018年之前,我国的电化学储能市场非常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2018年我国电化学储能新增投运规模0.6GW,同比增长414%。截至2018年底,我国电化学储能市场累积装机规模才刚刚超过1GW。2018年普遍被认为是我国电化学储能市场的元年。
储能行业初期的需求端也主要为电网公司,用于调频、调峰市场。
2019年5月,电储能是否计入输配电定价成本的讨论尘埃落定。“抽水储能电站和电储能设施的成本费用不得计入输配电定价成本,电网侧储能按下暂停键。”中关村储能产业技术联盟副秘书长李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
对于储能业务来说,当下最尴尬的地方莫过于,电芯、PCS、设备集成厂商等设备供应商都在赚钱,而下游的终端需求客户,没有经济效益或盈利模式不清晰。
在这种行业格局下,储能企业很难做大。
在国外电力市场化程度较高的市场,用户侧是可以出现奇迹的市场。一家设备供应商,非常有希望成为能源运营商。
特斯拉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2019年8月份,特斯拉推出了太阳能租赁服务,每月只需付费50美元,即可在屋顶上安装太阳能电池板系统,该套系统的系统额定功率为3.8kW,平均每天发电9到12度电。如果直接购买,价格为9500美元。特斯拉认为其定价非常有吸引力。
马斯克也曾表示,其能源业务将来会比汽车业务更大。
中国也有储能企业曾经想要做能源运营商。
2015年,南都电源决定进军下游,建设储能电站。南都当时希望扩展业务,成为储能运营商,而不是单一的供应商。
南都判断,当时的工商业峰谷电价差,在北京已经达到1元/kWh,江苏、上海等地已达到0.8元/kWh,利用储能谷电峰用、容改需等,可以在用户侧拥有运营利润。
另外,从卖设备到做储能运营,在未来还可以参与电力辅助服务市场。
做运营商,而不是设备供应商,是南都电源的“市梦率”。
但南都最终未能如愿,在“锂进铅退”和工商业电费不断下降的冲击下,运营收入的空间被极大收窄,而同时由于持有过多资产,负债陡增。2019年,南都的运营商之梦,几近破碎。
结语
能源从来都是重资产行业,在每一次的能源革命中,都会诞生几乎可以吞噬世界的巨兽。
加瓦尔油田,不能让全世界的人们,都坐上汽车。
但风电、光伏、电池,可以实现这样的未来。
这样的未来实现的时候,能源行业的至尊权杖,将会紧紧地握在这些新能源企业手中。
新能源发电企业、动力电池企业甚至车企,最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能源运营企业。
在中国做能源运营商,实力非常重要,时机更加重要。
对于新能源发电企业,自营光伏电站、风力电站,早已是基本动作。
以中国最大的风电厂商金风科技为例,根据其2019年财报,管理电场资产规模5.25GW,2019年售电收入42.67亿元。
光伏厂商除了销售设备之外,也在自建光伏电站,通过自身运营,赚取电费收入。
但对于动力电池厂商来说,尝试才刚刚开始。
换电模式、储充一体设施,是成为能源运营商的一种方式,但还不够。
锂电厂商,像风电、光伏厂商一样,持有自己生产的电池资产,通过运营这部分资产来赚取利润,最终成为能源运营公司,是电池企业和汽车企业参与能源竞争的唯一方式。
特斯拉和大众早已有此觉悟。
中国新能源企业的困境在于,在当前电价在不断下降的趋势下,能源运营公司的经营空间非常狭窄。
这种狭窄的空间,使得中国的企业纷纷通过外销来缓解眼前的经营问题。但在国际局势日益紧张的前提下,国外市场不会需要一个来自中国的能源运营商。一家只卖设备的公司,永远也不会成为运营商。
中国企业只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有机会成为能源运营商。
中国未来的能源运营商们正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像加州大火一样的时机。
参考资料:
东兴证券,未来已来,特斯拉产业链系列报告(二):SolarCity是能源革命的重要拼图
地球知识局,一文看懂,为什么加州大火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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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电力新闻网,抽水蓄能、电化学储能不计入输配电定价成本